阅微草堂笔记：人情冷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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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石邻先生是姚安公同科的老朋友，性格刚直，经常当面指出别人的过失，从不留情。但他又十分慷慨重义，一向把朋友的事当做和自己的事一样，从来不避劳苦、埋怨。

他曾梦见一位亡友气势汹汹地质问他：“你当过两任县令，凡是老朋友家中有家道败落的子孙，你无不收容周济。为什么唯独我的儿子千里迢迢来投靠你，你却待他如同陌生人，你说，这是为什么？”

张先生在梦中又气又笑，说：“你忘了吗？所谓朋友，难道是互相攀附权势、酒肉应酬之辈吗？真正的朋友应当是缓急可恃、休戚与共。

“我把你当亲兄弟看，我家奴仆结党营私，势力根深蒂固，我无能为力，曾暗中托你帮我调查某某，你曾亲眼看到他们作恶，却因为害怕招惹小人，不肯说破。等到这个人恶贯满盈，行迹败露，你又博个忠厚的名声，百般为他开脱。

“我的事业能否成功，我的财产生计能不能维持，你根本不在乎，只求那伙人能感激你，称你为忠厚长者。

“这不是厚待该薄待的人，薄待该厚待的人吗？你先视我如同陌路，现在却又怪我待你如同陌路，这些事你难道都忘了？”

那人羞愧而去。

这是五十年前的事情。

通常在士大夫之间，一般的习俗是，以“不说别人的不好”为君子，却并不在乎人情的亲疏、事情的利害。

我曾见到胡牧亭被家仆盘剥到衣食不济，同年朱学士竹君挺身而出，替他清理门户，胡家才得稍安。

也见过陈裕斋死后，寡妇孤儿被女婿欺凌，同年曹宗丞慕堂也毅然召集旧友，赶走恶婿，孤儿寡母才得以生存。

当时的舆论，称赞古道热肠的百无一二，反说“多管闲事”的倒有十之八九。

我还见过崔总宪应阶要为孙子娶媳妇，需要租彩轿去迎亲，家奴串通一气，必要主人家出三百金，否则不办，家里人都随声附和。临近婚期只有一两天时，价格更翻了一倍。

崔公愤怒，向朋友们求助，朋友都避嫌，不肯相助，甚至有人为了推托，巧言说彩轿本来就没有定例，贫富贵贱都看个人的运气，旁人无法代办。崔公不得已，只好用自己的轿子，糊上彩缯充数。

当时的舆论，说“坐视不理”的百无一二，夸“善体下情”的倒有十之八九。

同一桩事，彼时是一种是非，此时又是另一种是非，什么才是公正的评断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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